夏目漱石的火車
中國時報【長井代助】
作家簡介夏目漱石（1867～1916），本名夏目金之助，出生於東京，自幼學習漢文，對東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詣，被喻為日本國民大作家。代表作有《我是貓》、《少爺》、《虞美人草》、《三四郎》、《心》等。1916年因胃潰瘍惡化辭世，享年四十九歲。
夏目漱石先生：
冒昧來信，幾年前參觀了先生在倫敦的故居後，就對你的小說和人生都感興趣。電影《其後》我赴英求學前已看過，當時欣賞，但讀了原著，發現你對當時日本社會的觀察和批評（有些在當代都適用），在電影裡所餘無幾，只淪為一個二世祖的愛情故事，就不大喜歡了。原諒我比較率直。
我想跟先生談一談長井代助。這角色很耐人尋味：本來一個大好青年，學業有成，家境富裕，廣闊的人生就在面前展開，但為什麼不工作，最後弄至離家出走，在烈日下惶惶然，可能自殺，或者人間蒸發？其後讀你的其他小說，我看到一個又一個長井代助，恍如同一個主題的變奏。我稱呼「長井代助們」為「跛男」。說「跛男」，當然不是指行動不便，而是被動、冷漠、憂鬱、無所事事、不喜交際、與世隔絕、懷疑社會「進步」的crippled man。我明白你設計這些角色的用意：明治維新強調「成功」、「猛進」和「立身出世」，你筆下這些遊手好閒的反英雄不啻是對明治維新──甚至現代性──的質疑。他們就像班雅明提及的天使，如朱天文所描述，面朝過去，背對現在，給名為「進步」的狂風吹得跌跌蹌蹌，一步一步往「前」退。在你眼中，現代是什麼呢？或許是《草枕》裡的火車，轟隆轟隆地前進；乘客則是貨品，他們是沒有感覺的，總之向前衝，向前衝，向前衝……
「人類的不安來自科學的發展，突飛猛進的科學從不允許我們停下腳步。從徒步到人力車，人力車到馬車，馬車到火車，火車到汽車，然後到飛船、飛機，永無休止。這種不知將被帶往何處的感覺，實在可怕。」（註）先生這樣說過。不安──對現代性的不安──已是現代文學的重要主題了。日後討論「何謂現代文學」，不安也可作考慮因素。我開玩笑而已，雖然這玩笑可能有點苦澀──ridendo dicere severum。疲累的現代人被困在自己的斗室裡，不懂得苦中作樂，隨時跌入《挪威的森林》裡描述的井底，永不超生。先生的後輩村上春樹延續你的文學主題，描寫現代人的不安。《門》的故事搬到當代，妻子失蹤，宗助「破門而出」，就成了《發條鳥年代記》。後來翻文學雜誌，知道《發條鳥》的靈感來源，真是先生的《門》。村上筆下的男主角，也帶點「跛男」性質，如渡邊、岡田亨和天吾。
突然火狐瀏覽器彈了個項目出來，提示我可更新。在現代社會，不更新，意味著失敗，結果所有人都像追電兔的狗狗。我向來不喜歡用電腦，跟火車一樣，蠻不講理。萬一當機，比火車出軌更像世界末日。當然是偏見。祝先生在陰間的生活優哉游哉，無需趕搭火車，用不著頻頻換電話電腦。
讀者長井代助上
註：引自胡晴舫《第三人》：〈孤獨是一輛向前駛去的快車〉，麥田出版（2012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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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時報文學獎評審的賞識。我同意高橋源一郎的說法：漱石是我們的「鄰居」。我想，「我們」也包括周氏兄弟，他們都看重漱石的作品（見止庵《周作人傳》）。他們關心的，都是國家經歷現代化的種種問題。詩無達詁，小說亦然，我的看法只是個有趣的角度而已。（長井代助）
新聞來源https://tw屏東萬丹農地貸款信貸宜蘭五結信貸.news.yahoo.com/夏目漱石的火車-21500625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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